自从程栋去世后，叶晓梅的身体一直不大好，也没敛起精神去上班。她原本是隔壁城市剧团里的当家花旦，表演了十几年，从主角到配角再到半幕后，本来计划过几年申请提前退休，可现在的她已无法负荷演出生活了。她请了几个月的假，剧团体恤她的不易，这几个月的薪资和奖金都一分不少地下发了。但人情不能当本分，剧团不可能一直照顾她，叶晓梅正托人在本地找相对轻松稳定的越剧老师工作，只是小地方这样的机会不多。
好在之前家里没有大项支出，叶晓梅勤俭持家，存了一笔数字可观的养老金，加上政府的抚恤金也快要到帐了，生活水平没有立时倒退。
可是将来，乐乐要上大学找工作结婚，生活上的开销少不了。叶晓梅盘算着家里的账，默着夹菜。
母女俩各有心事，屋子里只有杯盘碗筷碰撞的声音。
家里座机铃声突兀地打破了平静。两人都被惊得回了神。程乐乐跑过去接，是好久没联系的王丽婷。
“干妈晚上好。”
她轻轻唤了一声，余光里见到妈妈的筷子停了一下。她悄步走了过来，用口型无声地问她：“找我的？”
程乐乐摇头，但妈妈没走开，站在她边上，还替她按了免提。
程乐乐只得放下话机。妈妈像是有某种不好的预感，瘦削的脸上，法令纹格外明显。
这几个月，妈妈一下子老了好几岁。
程乐乐重新把注意力回到电话上。
自从接起电话后，干妈一直没出声。
程乐乐“喂”了一声。
那边终于有了回应，口吻严肃冰冷：“乐乐，安安拒了国家集训队，拒了清北的保送，自己在联系Z大招生办，你知道这事吗？”
程乐乐迟疑了一瞬，陈安没说他连国家集训队都不去。
王丽婷的声音颤动：“你知道的，对不对？”
“我——”
“我当初拦着你不让你给他打电话，你记恨我，怂恿他这样做，是要来报复我么？”
王丽婷的话像是跟她生活不搭边的电视剧台词，缥缈遥远，程乐乐傻住了：“我没有，干妈，我为什么要——”
王丽婷没有一丝耐心听她把话说完。压制的情绪一旦起了头，就像是毛衣勾了线，轻轻一拉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。她咄咄逼问：“你爸没了，你哪里都去不了，要留在省内照顾你妈，你有孝心是好事。可是你为什么要拉着安安？他一个全国奥数一等奖，冲刺进集训队的人，凭什么要为了你们毁了前程？！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？你于心何忍？”
窗户被吹开了，骇人的飓风灌了进来。电视机柜上放着两家六口人的合影照，正被风吹得摇摇摆摆。
王丽婷吐出来的每个字像是一发发子弹打在程乐乐的心口上。她慌张地解释：“我没有啊干妈，小哥说Z大——”
“要不是你，他怎么可能会去选Z大！他的规划里压根就没有Z大，只有清华北大！你不知道安安的志向吗？你不懂他的傲气吗？他怎么可能会自降身价去读什么破Z大！”
叶晓梅终于听不下去了，她拉开呆若木鸡的程乐乐，凑在话机前反唇相讥：“王丽婷，你不要欺人太甚。乐乐没你想的那么龌龊。你家儿子不听你话，你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，赖到我家来算什么？他想读清华北大还是牛津剑桥，我们都不拦着。将来他发达了富贵了也和我们程家没关系。我们以后不会抱他大腿，现在也不会拉他后腿。”
叶晓梅情绪激动，前一阵子落下的咳嗽还没好利索，她咳了半晌，人也冷静了点，才道：“事已至此，我们以后也别做表面功夫了。乐乐，你过来给她做个保证，就说以后不和安安玩了。”
她把程乐乐拉过来。
“妈，我不——”程乐乐哭了起来，“你们大人怎么这么欺负人啊。”
程乐乐不懂，上次干妈没让小哥回来送丧，陈家和程家就成了两家人了。这次不是在说保送的事么，怎么又发展成她和小哥不能来往了？大人们讲不讲道理啊？
程乐乐趴在话机前：“干妈，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，你真的觉得我是这样一个人吗？你要是觉得小哥做错事了，我去劝他，他肯定听我的——”
“啪”地一声，叶晓梅的巴掌猝不及防地落了下去，把程乐乐的话截在了中间：“你是傻子吗？陈安是要飞天的长龙，每天跟在你这条青虫后面转，以后还有什么出息？他现在都不知道回去过年了，把我当亲妈，把程栋当亲爸那么供着，连以后念的大学都敢瞒着家里人。陈家不是不相信你，是怕你啊。她怕陈安事事听你摆布！她怕你把陈安带入歧途！她在后悔当初把陈安扔在了这里，让我们养偏了！你听不明白吗？！”
程乐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：“我没有，干妈，我没有。我不想和小哥分开。你们到底怎么了呀……我们不都是一家人吗？我要去找陈奶奶，陈奶奶肯定会帮我们！”
叶晓梅瘫坐在电话机旁，朝着女儿的背影吼了一句：“乐乐，你没有一点自尊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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